江彩霞老师画虎符控制ldquo猪头肥

在第三十五个教师节来临之际，谨以此文，缅怀尊敬的江彩霞老师

在采写“东山育婴堂往事”一文期间，听说实验小学（其前身为东升初高两等小学堂）收藏一张清朝光绪年间的育婴堂老照片。我正在为找不到相关历史图片发愁，这一信息使我喜出望外，遂邀友前往采风。

我们被带到“东山县实验小学百年校史展览舘”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帧留着长辫子、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女老师黑白照片，顿觉得有点面熟，一时又想不起来，走近定睛一看，下边文字说明是江彩霞老师。

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，记忆中的江彩霞老师仪态端庄、气质高雅，是一位秀外慧中、知书达礼的美女教师，而照片上的她，却神情忧郁，愁绪锁眉，让人惋叹的是她笑得很不自然。我埋怨摄影师不善于捕捉最美好的瞬间，然而一转念，不对，那时摄影师可能多次提醒她“笑一点”，但是，她无法发自内心地笑，那时的她一边给学生上课，一边要接受“年参加台湾义勇队少年团”的“历史问题”审查，要写交代材料。但她理解摄影师的职业要求，只好强作笑颜，也情有可原了。我内心五味杂陈。

照片把我的思绪清晰地带到六十五年前（年）那个一生难以忘怀的“画虎符”场面，恍惚就在昨天。

铜陵顶街火药局巷最顶端处，是东山县第二小学（前身是东华小学，后改称码头小学）后山分校。校门口，江彩霞（又名：美云）老师腋下挟着点名簿，在那里不安地徘徊着。最近几天，来校上课的学生逐日减少，已经上午九点多了，还有近一半学生没到校，不知出了什么事，她焦急地向火药局巷下方张望，多么希望学生悉数到来。

后山分校是利用“后山陈”祠堂改建的，一共有三个班级，班主任分别由江彩霞、叶乙未（据说是古港村人，后任二小教导主任）、林嘉言老师担任，江彩霞老师是我的班主任。那时江老师在我左臂上挂起两条红布杠的少先队臂章，我当上了班级少先队中队长。从那时候起，在江老师任班主任两年里，每次家访，大多要拉我给她带路，于是我多了与江老师相处的机会。

“江老师，蔡xx同学生病要请假。”从狮哥奶笔架石方向走来一个学生报告说。“生什么病？”江老师关切问道。“生猪头肥。”学生回答说。这时，叶乙未和林嘉言两位老师不约而同来到江老师身旁，报说班级有不少学生因生“猪头肥”没法来上课。

三位老师互相交换了意见，对猪头肥疫情的快速传染甚感不安，如果继续蔓延下去，有可能被迫停课。

猪头肥，学名腮腺炎，一年四季皆可发病，冬春两季较多，常见于4～15岁儿童，是一种由病毒引起的急性传染病，流行快速。受感染的孩童单腮或双腮红、肿、痛，严重的高烧化脓，腮腺一侧或两侧耳垂下肿胀，状似猪头，故民间称为猪头肥，病程长达10多天。

三位老师忧心忡忡，讨论着。

“有了”，江老师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说：“有办法了”。

下午，江老师到校把一包用旧报纸包着的东西放在砛阶上，显得非常疲惫，便瘫坐在天井台阶上。小憇片刻，江老师把纸包摊开，里面露出一锭八宝京墨、一包药粉、两个猪胆囊，还有一支新毛笔。

下午第一节课上“书方”课，教书法的是方振山老师。下课铃声响了，不一会儿，我被叫到江老师身边。“你把墨砚拿来”江老师知道我平日用一个凹形大墨砚，便使唤我给她送来。

江老师把墨砚擦拭干净，小心翼翼将两个猪胆囊里的胆汁、蓝色药粉倒入墨池内，拿起京墨慢慢地研磨着、研磨着，墨池里随即泛起一汪墨绿色液体，一股馥郁的药香味沁人心脾，那是八宝京墨和着麝香有效成份析出的缘故。记得古人有一句话：“有麝自然香，何必大风扬”，应了此时的情景。

江老师把已润好的毛笔蘸饱墨绿色液汁，好奇的孩子围成一大圈，以为老师要领他们做游戏。这时，江老师用手帕在一个学生耳垂下稍加擦拭清洗，便用饱蘸“墨汁”的毛笔，在孩子稍肿大的腮腺区写了一字“虎”字，在虎字最后一笔往上勾时，顺势向上逆时针画了一圆圈，把“虎”牢牢地圈在圆圈里，不让它跑掉，这种写法民间叫“画虎符”，寓意虎在圆圈里把肥大的猪头吃掉，达到医治猪头肥的目的。这是民间的一种传统说法，其实主要是靠药物的作用。

孩子脸上的虎符，药墨汁在阳光的照射下，发出幽亮的蓝光，甚是好看，同学们感到好玩，自觉排起长队要让江老师画虎符。单侧猪头肥画单边虎符，双侧的则画双边虎符，被画单边虎符的同学还似乎兴致未尽，叫喊着江老师要给画两只虎，方能心满意足。那时的江老师肚子里怀有孩子，腆着肚子给学生画不方便，只能坐在台阶上，视学生个子大小换坐台阶的高低。这是一个教师对她的学生如慈母般的情感流露。她要我立于旁侧，磨磨墨，维持秩序，打下手。

不知什么时候，叶乙未、林嘉言、方振山三位老师先后到来，他们看到眼前的场景，知道接下去要做什么，便拿起学生用的毛笔，稍加洗净，加入画虎符的行列。不一会儿，三个班级男学生全部画完。

女同学却躲在教室里，哭着不让画虎符，怕在路上被人笑话，四位老师好说歹说，就是不依。还是江老师有办法，把她们的毛笔洗净甩干，再蘸饱深绿色药墨汁，套入笔筒，嘱咐回家让家长画，女同学方破涕为笑，瞧瞧男同学脸上的虎符，兴高采烈回家。

江老师画虎符的消息不胫而走。第二天，因患猪头肥而不能到校上课的同学，在家长的携带下，纷纷到后山分校要求江老师给画虎符，如此连续画了三天，疗效明显，三个班级猪头肥疫情得到有效控制，来校上课的学生逐日增加，江彩霞等老师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。

星期一课余，叶、林两位老师送钱给江老师，说是分摊负担买药的钱。江老师笑着说，那是义药，无须费钱买。二位老师不相信，要她非收不可，江老师才将取义药的经过，一五一十说明：

“那天上午放学，我想到学生们大多是穷苦家庭的孩子，用什么办法不需花太多的钱就能把猪头肥控制住？我到东安善堂找到坐堂医黄先生（黄菊三又名：三友俗称：秋伯），告诉他原由。那时此病是常见病，他不假思索地到药房拿来一锭八宝京墨和一包药粉，嘱咐说，这锭八宝京墨是南洋华侨抗战时期捐赠的细料药，内含熊胆、麝香、牛黄等八味贵重药品，只能借你用三天；这包是青黛药粉，用两个猪胆汁调和青黛，如果没有猪胆汁，可用白醋替代。然后，用八宝京墨研磨，取其液汁，用毛笔在孩童耳垂下画虎符，有病治病，沒病可提前预防。若遇重症者加内服板蓝根，如此重复3～5天，病童即可痊愈。

“黄先生还解释说，病童痊愈，不是圈里的老虎把猪头吃掉，而是八宝京墨、青黛、猪胆汁的药力，通过脸部腮腺区皮肤的吸收，达到消肿软坚作用。

“从东安善堂出来，我直奔屠户家买猪胆囊，主人问是你家孩子要用吗？我说是的，他们知道我是老师，帮忙在墙角边的猪鬃毛堆里翻找了两个猪胆囊，用井水清洗后，个头显得很大，胆汁饱满。还说，你来的正巧，不然等会儿就要当垃圾丢掉。难道这些东西还得用钱买吗？”

三位老师会心地笑了。

年下学期，东山县第一小学升格为“东山县实验小学”。校长谢元春（南埔村人，参加过解放战争，负伤后转业到东山教育系统工作，为人和善，酷爱潮音）为了充实实验小学学生数，在上级部门同意下，把凡是家在西门城外住的学生，原则上都要转学到实小，同时也带走了一批优秀教师，加强实验小学师资力量，江老师名列其中。第二小学各年段剩下的学生，重新编班缩减班数，江老师不在第二小学，再也没人让我挂两条红布杠的少先队臂章了。

江老师调往实小任教后，我很少见到她。读初中期间，正是国家三年困难时期，有一次放学经过城关戏院广场，正好遇见江老师，她神情滞呆，脸部浮肿，头发蓬乱，额头微汗，似是刚完成了一次体力劳动。她看到我，先是一愣，继而低着头匆匆而过，我猜想多年不见，江老师可能一时想不起来。老师一生教书育人，桃李满天下，不可能全部记得住学生的名字，但学生怎么也忘不了老师。“江老师”，我喊了一声，站着等她回头，但她没有，我甚是疑惑。

后来，听实小另一位老师说她被查出有“历史问题”，是“不纯分子”，年被单位清洗回家。丈夫林安祥内迁华安劳动改造，还不准她绣花织网，没有经济来源，四个子女嗷嗷待哺，现在生活很困难。听到的都是她一连串不好的消息，使我非常愕然。

再后来，也就是年，从平和文峰公社传来她因採摘猪菜，在回家路上遇山洪暴发被溪水卷走，客死他乡的消息，这时她年仅46岁。惊闻噩耗，我震惊痛惜。江老师无愧于为人师表，是一位受人们尊敬的人民教师，却一生坎坷，饱经磨难，作为学生的我未能在她最困难时尽绵薄之力，深感遗憾。

直至上世纪八十年代初，得知县教育局根据中共中央组织部关于对“台湾义勇队少年团”定性的文件规定精神，教育局组织专案组对江彩霞的“历史问题”进行甄别的消息。我暗自庆幸，江老师冤案有望平反纠正了。

不久，中共东山县委组织部分别于.12.20和.12.15对县教育局的报告做出“关于江彩霞的不纯处理复改安置决定”的批复：“一九四四年参加台湾义勇队少年团，现按中共中央组织部组织局（81）组建字号文件精神，其组织系我党领导下的一个外围抗日进步组织，原结论“历史问题”是错误的，给予改正，恢复名誉”，“撤消一九六〇年十月东山县文教科对江彩霞“清洗”出教师队伍的决定，恢复教师名誉和原工资小学八级待遇，处理期间工龄计算至亡年之月止，工资不补发。”至此，江老师的寃案才得以平反昭雪，然而，这姗姗来迟的恩惠，她收不到。

今天的小学生，大多在幼儿阶段均有接种预防腮腺炎疫苗，腮腺炎病症几乎灭迹，人们无须用画虎符给孩子治病。但江老师用心中全部的爱呵护着她的学生，她的师德风范，是青年一代学习的楷模。

永远的江彩霞老师，当年的学生们都在怀念你。

来源

铜山古城作者

陈炳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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