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忆中的冬天,是乡村经月不化的厚厚积雪
记忆中的冬天是屋檐下长长的晶莹剔透的“琉璃喇叭”
记忆中的冬天是厨房水缸里敲不动的冰块
记忆中的冬天是坐在灶台上取暖,一不小心烤糊了鞋
记忆中的冬天······
记忆中,村子里一到冬天就有很多做芝麻糖的糖坊,即使外面冰天雪地,人人裹得密不透风,糖坊里却温暖如春,劳力们光着膀子,因此成了难得赋闲的农人的乐园。一天里有事儿没事儿总要到糖坊里转悠几圈,取取暖,唠唠嗑,看看人,闻一闻糖坊里甜腻腻的气味。哪家大嫂想腌个咸菜,闷个臭豆腐,发个豆瓣酱,整坛整罐儿地放到糖坊的某个角落,约摸着要发好的时候去开罐子,里边已经所剩无几了。性格腼腆的,小声儿地咕哝几句,赶紧把坛子罐子搬走,性格泼辣的,势必要在糖坊里指桑骂槐地吵嚷一番,但也终究坚持不了多久,因为糖坊里多是些光着膀子的男劳力,在众人的哄笑声中,臊地满脸通红地抱着罐子走了。小孩儿们也喜欢来凑个热闹,从家里拿来馒头,红薯,埋在烧糖坊的麦秸灰堆里,或者在一旁热切地等着,或者出去耍一圈儿,待算算时间要烤好了,飞快地刨出来,果然,香气四溢,不顾烫手烫嘴,张嘴就啃,嘴上、脸上、手上一团乌黑。
记忆中,小时候爱得一种病,榨菜火,也就是腮腺炎。吃药偏方不见效,最后妈妈带着我去西山找老赞道长(“赞”字纯属音译)贴膏药。那个时候没有车没有通公路,我们俩便步行。也不知道路上走了多久,只记得所经之路只有两种颜色,白和黑,白的是积雪,天空好像也是白的,人呼出的气息也是白的,渐渐的,眉毛和头发也成白的了,黑的便是雪中露出来的土地和很多很多的高大挺拔的杨树。老赞道长挺随和,但是他的模样在我的脑海中已经模糊,只是听说很多年前就去世了。说也奇怪,回顾一下人生,好像只在生病方面做过钉子户,那个榨菜火也是,怎么也不好,肿完左脸肿右脸,两边一起肿成球,已经记不清楚妈妈带着我用脚丈量了多少次去道长家的路,才灭了我脸上的火。冬天太冷,为了防止膏药在脸上凝固成一个硬硬的大块,要不停地加热,我也就经常搬个个小凳子坐在床边,把脸偎在妈妈为我准备的热水袋上不能动,脑子里却天马行空。
记忆中,姥姥家离的很远,逢年过节串亲戚是一大难事。对于我来说自然不用考虑这些,只需要坐在爸爸或者妈妈的自行车后座上,晃悠着两脚看风景即可。姥姥家整个村子都种果树,杏子,李子,枣子都有,村子周边都是沙地,地里还种了西瓜,甜瓜,菜瓜,花生,对于孩子来说是非常诱人的,只不过因为远,我并不常去。有一年春节,我和爸爸去串亲戚,在那之前下了很久的学,大年初二那天,依然没有停,只是小了很多。爸爸和我,骑着自行车,平顺一点的路,骑着走,积雪厚又不平的,推着走,走啊走啊,怎么也走不到。后来眼看着快到了,因为雪太厚分辨不出路在哪里,一不小心掉沟里。爸爸回来后说,那会儿推着车,哭得欲望都有了,妈妈因此果断的决定,以后我找婆家,绝对不能找离我家远的,结果我现在离家的距离,比从我家到姥姥家的距离远的多。
上高中的时候,有几个狐朋狗友,天天厮混在一起。有一天,不知道是学校放假了还是别的原因,我们几个人从学校出来,步行去我家。学校在当时县城的最北边,我家在县城以南的一个村庄,中间的距离可想而知。穿过县城主干道的时候没什么,车多人多,又有人清扫,路面基本上只剩下些未干的积水,一走到通往我们村子的那条路,马上是另一番景象。道路两旁黑黑绿绿白白,路面上积雪融化后又结成了冰,一不小心呲溜滑出去老远。我们几个便一边走,一边往前滑着,高声地喊着,唱着,其中一个嗓音尖利,拉长声音喊一声,在空荡荡的田野里传出去很远。现在想想,任我们中间的谁都没有勇气再走一遍的,没有勇气再那样恣肆张扬地唱几句,喊几嗓子。
这些年以来,冬天越来越瘦了。在家有宜人的暖气,出门有方便的交通工具,孩童们少了打雪仗堆雪人的乐趣,少了早晨拉开窗帘看到窗花的惊喜。前几天早起上班,出门一看,阳光灿烂,蓝天白云,景观河波光粼粼,没有一块浮冰,在明亮亮的阳光底下,白花花的晃人眼,若不是两岸光秃秃的柳树,在这四九的冬天里,差点让人产生早春已到的错觉。
我真的不知道,这冬天的“瘦”到底算不算得一种美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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